来源:新华网  文章作者:水天中

    市场终于主导了中国经济。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为这迟到的变化高兴--不是因为市场经济体现了什么伟大崇高的理想,而是因为只有实行市场经济,中国人才能好好地活着。正如邓小平的名言:"不管白猫黑猫,逮住耗子就是好猫"。我们是在这个意义上选择市场经济。

    支持市场经济在当下中国的发展,并不意味着时时事事都按市场规律办事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艺术,市场当然有市场的规律,但艺术有艺术自己的规律。市场经济带来了艺术市场的繁荣,极大地改善了大部分艺术家的生存状态。但由市场带来的经济利益只是艺术的市场效益,它既不是艺术的目的,也不是艺术之所以为艺术。市场确实改变和改善了艺术的生存状态,但这绝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和目标。市场对艺术有它特殊的(也是合乎情理的)要求,但艺术不能只按这种要求生长。

    艺术应该是森林(真正的森林,非谓苗圃)而不能变成菜地,不能变成听命于蔬菜市场的菜园子--种什么,不种什么;该长大还是不该长大,该抽苔还是该结果;上一季要的是嫩,这一季是不是要老?……森林与菜地的不同在于它保持着生命的原生状态,它们自由生长,虽然有可能被采伐,有可能以高价出售,有可能被斩尽杀绝,但这不是林中树木生长的目的和存在的原因。

    菜地的理想状态是那里的一切都长得有卖相,每一株苗叶都有人愿出高价收买;森林的理想状态是每一株树木都按自己的本性追寻蓝天和阳光,而不管自己的"活法"是不是符合别人的口味。

    诚然,"钱能通神",这使艺术在出世时和出世后,总是在它的影响之下活动。市场经济使艺术家和艺术品的收购者都享有充分的自由,艺术家可以自由地选择哪种样式更好销售,艺术作品的收藏者可以选择他想要的艺术,并通过市场包装、炒作他想要抬高的艺术家……这些已经实现了。从乐观的角度看,市场经济培育了一个远较计划经济更为庞大、更为复杂多样的社会,这样的社会空间有利于不同个性的天才发挥其能量。但人们(包括有些艺术家)往往过高地估计了市场对于艺术的支配力量。

    十多年前,一位在市场上无往不胜的青年企业家准备开建规模宏大的美术馆,并邀集几位评论家,提出他的宏伟计划:要在三年内造就十位"超世界一流的艺术家",他是有具体实施步骤的。对于有意赞助艺术的企业界人士,应该鼓励而不可扫他的兴。我便劝告他这个计划暂缓一步,郑重建言,作为辽宁企业家,何不先造就一个超世界一流的足球队。"等到你的足球队横扫世界之后,再培养'超世界一流'的画家不迟"。当然,十几年过去了,不但 "超世界一流艺术家"没有在中国出现,中国的足球也已降格为亚洲末流。而那位企业家却因投资失利从市场上消失了。不过平心而论,这位企业家的意图是可敬的,但他选错了方向和目标。如果他选定"超女"、"动漫"、"贺岁片"之类的对象,而不是"超世界一流"的艺术,说不定早就名利双收了。

    这个事件验证了理论家早就关注的一个问题,就是市场对雅俗文化的不同作用。"通俗文化与高雅文化之间的最重要的区别之一是:前者接受商业价值并劝告其欣赏者也这么做,而后者则对这些价值和简单的假说提出质疑"(R.N.威尔逊)。每一个艺术家、每一种艺术媒体都在选择--他是进入森林,还是进入菜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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